江格斯紅花
2023-09-21 10:22:46 來源: 天山網(wǎng)-新疆日報原創(chuàng)
【大地飛歌】
田蓉紅
9月初,我們追著天邊的云彩前往裕民縣江格斯鄉(xiāng)。道路兩側(cè)的馬鞭草開得蓬勃熱烈,含蓄的紫,如淡煙又如薄云。
沒有來這里之前,我試著在腦海勾勒這個邊境山鄉(xiāng)的樣子。想象中,它像所有地處西北的鄉(xiāng)鎮(zhèn)一樣,被廣袤的戈壁包裹,間或有田間綠意緊貼大地。到達(dá)這里后,我才知道江格斯鄉(xiāng)除了些許綠意,還生長著漫山遍野的紅花。
行走在初秋的巴爾魯克山腹地,當(dāng)?shù)嘏笥严蛭覀兠枥L江格斯春天的景致。當(dāng)北歸的雁鳴聲喚醒冰封的江格斯河,黑色土地隨著河流解凍慢慢復(fù)蘇,紅花種子便落入田野,悄悄扎根、蓄勢待發(fā)。
沒人知道,第一粒紅花的種子是被哪一場風(fēng)帶來,搖曳著開出第一朵花的,但所有到過江格斯鄉(xiāng)的人都知道,紅花收獲的季節(jié),需采摘、曬干、分離紅花絲,村民將大量的紅花鋪在山坡空地上。滿眼的紅花一片挨著一片,像紅色的河流流淌在巴爾魯克的淺山丘陵中,蓬勃熱烈的紅,讓遼闊更顯遼闊,讓柔美更顯柔美。
在這樣遼闊又柔美的景致中,我們從一朵云彩下的江格斯鄉(xiāng)到達(dá)另一朵云彩下的均朱熱克村。均朱熱克村是江格斯鄉(xiāng)下轄的村落,海拔較高,氣候涼爽。我們到達(dá)時,紅花尚未采收完,沿途山坡地帶,農(nóng)人三三兩兩散落田間,頭也不抬,雙手交替忙著拔“紅花毛”。
當(dāng)?shù)厝税巡杉t花絲叫拔“紅花毛”。原產(chǎn)大西洋東部的紅花是帶刺的花兒,在品種尚未改良前,人們對它又愛又恨,每次采收,十指都如受刑一般。
上世紀(jì)90年代,這種有刺紅花被慢慢淘汰,無刺紅花成了主栽品種,但拔“紅花毛”的采收方法仍沿用至今。每到采收季節(jié),人們在紅花田里,左手一行,右手一行,緩慢而又持久地推進,把大地上最艷麗的紅色收入囊中。
我們順著山坡一路向上行進,山坡高處有村落,村民陸續(xù)將采收的紅花晾曬在開闊地。幾位村民見我在拍照,笑問從哪里來,我說從1000公里外的巴里坤哈薩克自治縣來。他們頓時替我惋惜:“呀,你這個季節(jié)來,錯過了紅花盛花期,為什么不早點來?早點來的話,一眼看過去都是紅色,可好看啦?!?/p>
“可好看啦”,他們有意加重的驕傲語氣,頓時讓我懊惱片刻。但吐爾加遼草原上的微風(fēng)是善解人意的,它送來一陣又一陣清涼的風(fēng),緩解了我的些許遺憾。我知足地說:“現(xiàn)在也很好看啊,一眼看過去也全都是紅色。”
這些一眼看過去的紅分為兩種:一種是剛采摘回來正在晾曬的紅花,它們帶著土地深處的水分,紅艷如初;另一種紅花,顏色在反復(fù)晾曬中變成暗紅。兩種不同的紅色填補了綠色山野和房屋之間的空白,再加上些許紅色及藍(lán)色農(nóng)家屋頂鑲嵌其中,秋日的均朱熱克村因此明艷起來。
這座建在高山上的村落,房屋依著山勢錯落有致。午后的陽光收斂了鋒芒,晾曬著的紅花散發(fā)出淡淡的藥香味。這時候,村民一邊守護自己的收成,一邊享受和煦的陽光。也只有這樣的時刻,他們才有閑暇時間,跟遠(yuǎn)道而來的游人聊聊村子的過去和現(xiàn)在。
均朱熱克村以前是高山牧場,與相鄰的吉蘭德村、阿克鐵克切村一樣,擁有美麗的風(fēng)景。這里除了種植紅花,還有大片野生芍藥及更多不知名的山花。
村民阿爾達(dá)克·江布爾老人年近七旬,氣色卻像紅花般健康紅潤。年輕時的他,曾在吐爾加遼草原放牧。那時候的草原雖美但寂寥,最美的山花,也只被牧人和牛羊欣賞。
“孤獨得很。”阿爾達(dá)克老人說,“平日里,跟我說話的只有牛羊,我喊‘喂’的時候,它們就回應(yīng)我‘哞’或者‘咩’。”在他頗為風(fēng)趣的講述中,以往放牧生活中的寂寞似乎可以被原諒了。30歲那年,阿爾達(dá)克趕著牛羊眺望遠(yuǎn)處的村莊,發(fā)現(xiàn)有村民在山坡上種起了紅花。
那時候,江格斯鄉(xiāng)叫紅旗公社。種植紅花前,秋季的田野只有兩種顏色——油菜的鵝黃和小麥的金黃。后來,江格斯鄉(xiāng)不斷擴大紅花種植規(guī)模,紅色漸漸成了這里的主色調(diào)。火焰般的紅色,順著海拔抬升,漸漸蔓延至吉蘭德村、阿克鐵克切村,最終蔓延到了阿爾達(dá)克老人所在的均朱熱克村。
種植紅花可以用機械,但采收季節(jié)只能靠人工。紅花增收作用明顯,種植面積越來越大,到了拔“紅花毛”的季節(jié),一家一戶人手根本不夠,不少外地人被豐厚的報酬所吸引,來紅花地和當(dāng)?shù)卮迕褚黄鸢巍凹t花毛”。
每天凌晨五六時,太陽尚未從巴爾魯克的最高山峰翻越過來,村里各個巷道上,載人的車一輛接一輛駛出村子,向開滿紅花的田野駛?cè)ァ:芸?,拔“紅花毛”的人隱身在紅花地,開始了一天的勞作。
傍晚收工,辛苦了一天的人不想虧待自己,三三兩兩相約去村里的小飯館吃大盤雞、炸串。慢慢地,僻靜的均朱熱克村有了一個季節(jié)性小夜市,夏風(fēng)涼爽,啤酒、炸串、花生米,以及天南海北口音里的逸聞趣事,讓村莊在夜色中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喧嘩。
“以前,這個村莊只有走出去的人,沒有走進來的。但現(xiàn)在不一樣了?!卑栠_(dá)克感嘆道。走出去的,多是在縣城學(xué)校讀書的學(xué)生,而近些年走進來的,除了拔“紅花毛”的務(wù)工人員,還有養(yǎng)蜂人、投資搞民宿的人、開辦加工廠的人,更多的是慕名來此地觀光打卡的“遠(yuǎn)方的人”。每年六七月,紅花和山花競相開放,游人沿著219國道從四面八方趕來,徜徉在紅花花海,流連忘返。
特別是到了深秋季節(jié),江格斯鄉(xiāng)猶如一塊塊調(diào)色板,玉米、紅薯、南瓜、辣椒和紅白蘿卜等,化作色彩繽紛的顏料,任由村民們作畫。曬秋,既是他們的生活,也是他們的大地藝術(shù)。
“我年輕時,愛騎著馬到處走,牛羊走到哪兒,我就把房子暫時扎在哪兒。這些開房車的游人,他們是拉著房子到處走,這個樣子好,我若再年輕20歲,也想這個樣子生活呢。”阿爾達(dá)克老人話音剛落,便站起身來,用左手為我們畫了一個大大的圓,之后停留在西南方,“你們看,那里嘛現(xiàn)在有個公司,我們本地人建的,能把我們種的紅花加工成紅花油,賣到全國很多地方,沒有腳的紅花,比有腳的我們走得還要遠(yuǎn)呢。”
“你們再看——”阿爾達(dá)克老人的手稍稍挪了個方向,“你們來均朱熱克村,也一定要去阿克鐵克切村,這個村子現(xiàn)在跟外面的集市一樣,什么都有。我老朋友的兒子在那里搞了個皮匠坊,手工做出來的牛皮工藝品,外面的人喜歡得不得了。”
在他的描述里,什么都有的阿克鐵克切村,有巴希奶茶書屋、有別克電商平臺、有勞拉小酒館、有沙力哈爾臺球室,他們?nèi)松械谝淮伍_啟商業(yè)模式時,不約而同用自己的名字為店鋪命名。
他們知道,那些追趕風(fēng)景的人,會在短暫地停留后把他們的名字帶到遠(yuǎn)方,讓更多人感受到這塊土地上人們的熱忱、自在而又昂揚的情懷。